我在楊梅的家附近剛興建了一座小公園。在通往這一大片公園預定地的馬路兩側,新鋪的紅色人行道磚,遠遠看過去,就像兩條紅色的直線。在都市空間的平面上劃出街廓的範圍,但目前大部分都還是一片荒蕪。
偶爾,我會陪著母親在這兩條紅色直線間散步。有一天,母親突然問我:「還記得這裡嗎?」。說真的,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小時候的我,常常在這條馬路上被母親狠狠修理,就算這條馬路從水泥變成柏油,那留在皮膚上微微的痛覺以及我誇張的哭聲仍然很鮮明。我的父親是職業軍人,因為長年派駐外島的關係,父母結婚後便在外公家的對面租房子,外公家隔壁鄰居是做藤編家具的。我家、外公家,還有做藤編家具的鄰居,我們這三戶在馬路的兩側形成一個恐怖平衡的三角形。馬路是我的刑場,藤條是母親隨手可得的武器,但我只要能衝進外公家的大門,就能到達另一個結界,外公家是我的天堂,母親必須在這裡收起嘮叨老媽的姿態,變身為外公外婆乖巧的女兒。
以我現在所懂的空間設計專業來看,外公家充滿了豐富的生活細節。前院有外婆細心打造的花園,外婆真的是綠手指,連我遠從荷蘭帶回來的鬱金香種子,她都有辦法讓它順利開出美麗的花。進入到屋內,是我常跟外公一起收看「國劇大展」的客廳,我雖然看不懂,但也能靜靜跟在外公身邊不吵不鬧。電視機的後面是一間書房,在那裡,我收到外公送的第一份禮物:一支他用過的鋼筆。接著,穿過中庭,來到後面的廚房,那裡是外婆大顯身手的地方,外婆不吃牛肉,卻能煮出世界上無敵美味的牛肉麵,我常問外婆到底是怎麼調味的,她總是笑笑地說:「就這樣啊」。離開廚房,來到後院,這裡與隔壁棟之間的小巷子,是我每次下課後滿足冒險幻想的最佳遊戲場。
我外公的故鄉在河南,但我很少說自己是外省第三代,因為一直到我懂事後才知道外婆原來會說閩南語。她是高雄鳳山人,只有當她娘家親戚打電話到家裡的時候,我才有機會聽見她說上幾句。兩岸開放探親後,我的外公拖著80歲的身體回到故鄉,這是他12歲離家後第一次回去,也是最後一次。我無法想像他「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慨有多深,只記得外婆說過,外公曾經半夜一個人在故鄉老家的客廳裡抱著我外曾祖母的照片痛哭。隨著年齡增長,當我對這塊土地的歷史有越來越多的認識以後,總是很好奇在那個顛沛流離、族群對立的年代,外公與外婆之間究竟經歷過哪些溫柔浪漫或是義無反顧的愛情故事。
事實上,我住在那條馬路上的時間並不長,沒有機會記錄下外公外婆共度一生的種種。很多其他的故事也是長大後從長輩們的口中陸續拼湊出來的,或者說,我開始懂得如何去問出自己想知道的內容。那個地方原來是個叫做「金門新村」的眷村,這裡的居民不是來自金門,而是參與八二三砲戰前線士兵的眷屬,他們連夜像逃難一樣搬到這裡,官方說法是政府照顧軍眷,但實際上是外婆所形容的「寡婦村」。眷村裡有許多故事我都不曾親身參與,只能盡力去理解歷史的紛擾如何影響那個世代的命運,在歷史裡,沒有人會是真正的贏家,我們都只是時間河流裡的一片片落葉,隨波流向每個人的歸根之處。
這條馬路上,現在已經看不到過去的眷村房子,剛蓋好的小公園,是附近民眾扶老攜幼的運動場所。沒有了我所熟悉的空間,只剩下拆遷後10年間所蔓生的雜草。我站在這兩條紅色的直線間,還是能找到充滿童年記憶的位置。
聚會地點:中正紀念堂
國家音樂廳
地下一樓
國際會議室
聚會時間:每個月第一及第三個星期五 18:30~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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